
引言
八年,足以让少年锋利的棱角被风沙磨平,也足以让一桩深埋的罪恶,在荣誉的光芒下无所遁形。
当那枚沉甸甸的二等功奖章挂在我胸前,通过冰冷的屏幕传回千里之外的故乡时,我知道,那场迟到了太久的审判,终于敲响了倒计时的钟声。
我的叔叔不会想到,他当年亲手掐灭的星火,会在祖国的边境线上,以燎原之势,烧回他最恐惧的梦魇。
01
"……授予南部战区猎鹰特战旅下士林默同志二等功……"
老旧的21英寸"长虹"电视里,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,像一根烧红的钢针,扎进了林建国的耳膜。
他手里的"大前门"烟灰积了足有一寸长,随着不受控制的哆嗦,簌簌地掉在满是油渍的裤腿上。
他浑然不觉,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那个穿着笔挺军装、身形如松的年轻人。
那张脸,既熟悉,又陌生。
熟悉的是轮廓,那是他大哥大嫂留下的唯一血脉。
陌生的是眼神,那双曾经清澈见底、盛满书卷气的眸子里,如今只剩下狼一样的冷峻和坚毅,仿佛能透过屏幕,洞穿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。
"爸,看什么呢,这么入神?"
儿子林伟打着哈欠从里屋出来,头发乱得像个鸡窝,身上一股隔夜的酒气。
他凑过来看了一眼电视,画面正好切走,只剩下演播室的画面。
"没啥,就一个新闻。"林建国下意识地摁了遥控器,电视屏幕瞬间一黑,仿佛想把刚才那个身影彻底抹去。
他的动作太快,太心虚,反而引起了林伟的注意。
"什么新闻啊,神神秘秘的。"林伟不耐烦地抢过遥控器,重新打开,调回刚才的军事频道。
重播的画面里,那个身影再次出现。
"……林默同志在‘红刃-2023’边境反恐行动中,孤身潜入敌后,精准引导我方火力,摧毁敌指挥所,并成功营救三名被困人质,为行动的最终胜利做出了卓越贡献……"
"林默?"林伟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,他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咂摸了一遍,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,"哪个林默?"
林建国没说话,只是把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里,力道大得像是要摁碎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。
"爸,是不是……他?"林伟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,他指着电视上那个肩宽背阔、眼神锐利的军人,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。
八年前,林默不是这样的。
那是个文弱的书生,戴着黑框眼镜,最大的梦想就是考上金陵大学的考古系。
他的高考分数,超过一本线整整七十分,稳稳地能拿到金陵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。
可那份通知书,最终却寄到了林伟的手里。
用的是林默的名字,贴的却是林伟的照片。
这一切的操作,都是林建国亲手办的。
他托了关系,改了档案,用几万块钱和几条好烟,就偷走了侄子寒窗苦读十二年换来的人生。
当时林默来家里对质,那个一向温和的少年,第一次红了眼,攥紧的拳头青筋毕露。
可他面对的,是自己亲叔叔冰冷的脸,和婶婶刻薄的嘲讽。
"小默啊,你成绩好,复读一年肯定能考得更好。你哥他脑子笨,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了。"
"你爸妈死得早,我们养你这么多年,你不得报答报答?"
"不就是个大学名额吗?一家人,分那么清楚干什么!"
那些话,像淬了毒的刀子,一刀刀剜着林默的心。
最终,少年什么也没说,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,那眼神里的失望和死寂,让林建国至今都记得。
第二天,林默就走了。
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。
林建国一家也很快把这个"白眼狼"侄子抛之脑后。
林伟拿着本不属于他的学历,靠着林建国的关系,进了县里的事业单位,捧上了铁饭碗,娶妻生子,过得顺风顺水。
他们都以为,林默这个名字,早就该烂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。
可现在,他回来了。
以一种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,带着二等功的赫赫荣光,出现在全国人民的面前。
二等功是什么概念?
林建国在政府部门待了一辈子,他比谁都清楚。
平时里,消防员救火牺牲了,警察抓捕重犯牺牲了,才有可能被追授一个二等功。
和平年代的活人拿二等功,那是在鬼门关里滚了几个来回,立下了天大的功劳!
这意味着,林默的名字,他的档案,他的事迹,会被省军区、市武装部、县武装部层层传达下来。
县里、镇里,马上就会敲锣打鼓地把"二等功臣之家"的牌匾送到他家老宅去!
到那时候,所有人都知道英雄林默回来了。
然后呢?
他们会发现,这个英雄,八年前明明考上了金陵大学,却离奇失踪。
而他的堂哥林伟,一个众所周知的学渣,却顶着一张相似的脸,拿着金陵大学的毕业证,在体制内安安稳稳地坐了这么多年。
纸,是包不住火的。
"爸,怎么办?怎么办啊!"林伟彻底慌了,他抓住林建国的手臂,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"他肯定会回来!他肯定会回来找我们算账的!"
林建国猛地甩开儿子的手,低吼道:"慌什么!天还没塌下来!"
话虽如此,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,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。
他死死地盯着电视上那张冷峻的脸,仿佛想从中看出一点点昔日的温情,但他失败了。
八年的军旅生涯,早已将那个文弱少年淬炼成了一块百炼精钢。
那双眼睛里没有恨,甚至没有情绪。
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而这,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报复,都更让人恐惧。
林建G国感到一阵窒息。
他知道,这不是结束,甚至不是开始。
这只是一道军号,一道由国家电视台吹响的、向他全家发起总攻的军号。
那个被他们亲手推入深渊的侄子,如今,正驾着万丈荣光,从深渊里一步步走出来。
来讨还那笔迟到了八年的血债。
02
县武装部的电话,比林建国预想的来得还要快。
电话是政委亲自打来的,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尊敬。
"是林建国同志吗?我是县武装部的王政委啊!恭喜!恭喜啊!你们林家出了个大英雄!"
林建国握着听筒的手,黏腻湿滑,几乎要抓不稳。
他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,声音干涩地应付着:"王政委客气了,是那小子运气好,给国家添麻烦了。"
"哎,建国同志你这就太谦虚了!二等功!活着的二等功!这可是咱们县十几年来头一份的荣誉!市里和省里都惊动了,指示我们一定要把拥军优属工作做到位,要大力宣传英雄事迹!"王政委的声音洪亮得像是在作报告,"我们这边正准备材料,明天就和县领导一起,把喜报和‘二等功臣之家’的牌匾给你们送过去!你可得把家里好好收拾收拾,记者媒体都会跟过来的!"
"明天?"林建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用铁钳狠狠地夹了一下。
明天,就要敲锣打鼓地送过来?
送到哪里?
送到林默家的老宅。
那栋早已被他们一家霸占,堆满了杂物,租给外地人做仓库的破旧祖屋。
到时候,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对着那块光荣的牌匾,再一转头,拍到住在里面的租户,稍微一打听,就能挖出林家这八年来的龌龊事。
"建国同志?你在听吗?喂?"王政委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。
"在,在听。"林建国回过神来,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衬衫,"王政委,那个……小默他常年不在家,家里没人,要不……这仪式就从简吧?"
"那怎么行!"王政委的语气严肃起来,"这是国家授予的荣誉,是军人的最高荣光,也是我们地方政府的光荣!仪式不但不能从简,还要大办!特办!你放心,家里没人没关系,你是他唯一的亲叔叔,你代表他接受这份荣誉,名正言顺!"
名正言顺。
这四个字,像四记响亮的耳光,抽在林建国的脸上,火辣辣地疼。
他还能说什么?
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挂了电话,林建国瘫坐在椅子上,半天没缓过劲来。
客厅里,妻子张翠兰和儿子林伟正焦急地等着他。
"怎么样?他怎么说?"张翠兰急切地问。
林建国颓然地摆了摆手:"明天,县里要来送喜报,还要挂牌子,记者也来。"
"什么!"张翠兰尖叫起来,"那……那老宅那边怎么办?租给老王做仓库的合同还有半年才到期呢!"
林伟更是六神无主,在客厅里来回踱步,嘴里不停地念叨:"完了,全完了……他一回来,我的工作,我的家庭……全都要完了……"
"哭丧呢!"林建国猛地一拍桌子,把母子俩吓了一跳。
他双眼赤红,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,"事情还没到那一步!哭有什么用!"
他喘着粗气,大脑飞速地运转。
不能让他们去老宅!
绝对不能!
唯一的办法,就是抢在他们前面,把"家"给布置好。
一个英雄的家。
"现在,马上去老宅!"林建国站起身,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厉,"把老王仓库里的东西全部清出来!一晚上,就算搬空,也得给我搬空!然后,把小默以前的房间打扫干净,被子、床单,全部换新的!把他爸妈的遗像,给我擦干净了,摆正了!"
张翠兰面露难色:"这……老王那边能同意吗?再说,一晚上怎么可能搬得完……"
"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!加钱!给他加钱!告诉他,不搬也得搬!"林建国瞪着她,"还有你,林伟!别跟个废物一样站着!去把你这些年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奖状、证书,找出来!明天挂墙上!记住,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!"
林伟愣住了:"爸,挂我的奖状干什么?"
"蠢货!"林建国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,"那是你的吗?从明天开始,那就是林默的!记者问起来,就说这是林默从小到大的荣誉!他不仅在部队是英雄,从小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!听懂了没有!"
这是要……偷梁换柱,移花接木!
林伟和张翠翠兰瞬间明白了林建国的意图。
他们要把那个破败的、被遗忘了八年的老宅,伪装成一个充满了亲情和关怀的"英雄之家"。
他们要扮演成一直思念着侄子、为他感到骄傲的亲人。
他们要用一个更大的谎言,去掩盖八年前那个致命的谎言。
这太疯狂了。
但也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生路。
"好!我马上去办!"林伟咬了咬牙,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。
事到如今,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。
一家人立刻行动起来。
林建国负责联系租户老王,威逼利诱,许下重金,让他连夜搬走。
张翠兰则冲进超市,购买全新的床上用品和生活用品。
林伟开着车,在县城里四处寻找还在营业的打印店,他要把自己那些荣誉证书放大,装裱进最气派的相框里。
夜色深沉,林家老宅所在的旧巷里,八年来第一次亮起了通宵的灯火。
搬运货物的嘈杂声、张翠兰指挥工人打扫的叫骂声、电钻在墙上打眼的刺耳声……交织成一曲荒诞而又绝望的交响乐。
林建国站在院子里,指挥着一切。
他看着那个曾经被他视为累赘的家,如今却要靠它来保命,心中五味杂陈。
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。
那是大哥大嫂的遗像,在昏暗的灯光下,两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,仿佛在审视着这场滑稽的闹剧。
林建国心里一颤,连忙移开了目光。
他不敢看。
他怕看见那两双眼睛里的质问和悲哀。
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:我没错,我都是为了小伟,为了我们这个家。
当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时,老宅终于被"收拾"得焕然一新。
林默的房间里,床铺整洁,窗明几净。
书桌上,还煞有介事地摆放着一本翻开的《史记》。
墙壁上,挂满了"三好学生"、"优秀干部"的奖状,只是落款的名字,被巧妙地遮挡或是模糊处理了。
客厅的正墙上,挂着一张林伟特地找照相馆合成的照片。
照片里,年轻的林默穿着军装,英姿飒爽,而他的身边,站着笑容可掬的林建国、张翠兰和林伟,一家人"其乐融融"。
看着这幅杰作,林建国终于长舒了一口气。
他觉得,自己已经布下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。
只要他们咬死不松口,把这场戏演下去,或许……真的能蒙混过关。
然而,他没有注意到,巷子口黑暗的角落里,一双冰冷的眼睛,已经静静地注视了他们一夜。
03
锣鼓喧天,鞭炮齐鸣。
上午九点,县里的慰问车队准时开到了巷子口。
县长、武装部王政委,还有一众记者,簇拥着一块盖着红布的牌匾,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。
林建国和张翠翠兰早已等在门口,脸上堆满了激动而又淳朴的笑容。
林伟也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衣服,站在父母身后,努力扮演着一个为堂哥感到骄傲的好弟弟。
"县长,王政委,快请进,快请进!家里乱,招待不周,多担待!"林建国热情地迎了上去,那份恰到好处的局促和荣幸,演得惟妙惟肖。
王政委拍了拍林建国的肩膀,感慨道:"建国同志,你们为国家培养了好儿子啊!这可是我们全县人民的光荣!"
县长也握住他的手,亲切地说:"老哥,辛苦了!感谢你们全家对国防事业的支持!"
记者们的相机"咔嚓"作响,闪光灯闪成一片。
林建国挺直了腰杆,眼眶微微泛红,声音哽咽:"不辛苦,不辛苦。这孩子,从小就懂事,总说好男儿就该保家卫国。他能有今天,都是党和部队培养得好!"
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,充满了觉悟,引来周围一片赞许的目光。
一行人走进院子,当他们看到那个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家,看到墙上挂满的奖状和那张温馨的"全家福"时,更是赞不绝口。
"哎呀,没想到林默英雄从小就这么优秀!"一个年轻记者指着墙上的奖状,惊叹道。
林伟适时地上前,带着一丝缅怀的语气,解释道:"是啊,我哥从小就是我们这片儿的孩子王,学习又好,人又正直。他去当兵,我们全家都支持他。"
一切,都按照林建国写好的剧本,完美地进行着。
揭牌仪式在热烈的气氛中举行。
当红布被揭下,"二等功臣之家"六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,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林建国和张翠翠兰捧着牌匾,对着镜头,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。
那是激动、是骄傲,也是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他觉得,自己赢了。
然而,就在仪式的最高潮,一个清冷的声音,如同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,瞬间冻结了现场所有的喧嚣。
"我的家,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闹了?"
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,精准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蜗。
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。
一个身影,逆着光,从巷子口缓缓走来。
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,脚上一双沾满泥土的作战靴。
寸头,皮肤是常年暴晒下的小麦色,脸上还有几道浅浅的疤痕。
他没有穿军装,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铁血煞气,却比任何军装都更具压迫感。
正是林默。
他回来了。
没有预告,没有通知,就这么突兀地,出现在了这场为他举办、却又与他无关的闹剧中央。
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集中在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身上。
记者们的镜头,更是本能地对准了他。
林建国脸上的笑容,一寸寸地僵硬、碎裂,最后只剩下无尽的恐慌。
他的身体,比他的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,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张翠翠兰和林伟,更是面如死灰,像是被当场宣判了死刑。
"你……你……"林建国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都说不完整。
林默没有看他,甚至没有看那块金光闪闪的牌匾。
他的目光,平静地扫过院子里每一个人,最后,落在了那面挂满"他的"奖状的墙壁上。
他缓缓走过去,步伐沉稳,作战靴踩在水泥地上,发出"咚、咚、咚"的声响,每一下,都像是踩在林建国一家的心脏上。
他走到墙边,伸出手指,轻轻拂过一张"金陵大学录取通知书"的复印件相框。
那上面,"林默"两个字,刺眼无比。
"金陵大学,"他轻声念道,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,"我记得,当年我的分数,是六百五十七分。"
他转过头,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林伟的身上,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,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。
"而你的分数,是三百二十一分。连专科线都够不上。"
轰!
这句话,像一颗炸雷,在寂静的人群中炸开。
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县长、王政委、记者,还有周围的邻居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。
他们看看墙上光鲜亮丽的证书,又看看眼前这个气质冷硬的军人,再看看面如土色的林伟。
一个可怕的猜想,在每个人心中疯狂滋生。
林伟的腿一软,几乎要瘫倒在地。
他想开口辩解,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"你……你胡说什么!"张翠翠兰最先反应过来,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,尖声叫了起来,"林默!你这个白眼狼!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,你一回来就血口喷人,污蔑你哥!你还有没有良心!"
她试图用撒泼打滚的方式,把水搅浑。
这是她惯用的伎俩。
但这一次,她面对的,不再是八年前那个可以任由她拿捏的孤僻少年。
林默缓缓转过身,目光如刀,直视着她。
"婶婶,"他开口,声音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,"我这次回来,只办三件事。"
他伸出一根手指。
"第一,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。"
他的目光,扫过林伟。
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。
"第二,祭拜我的父母。"
他的目光,扫过被当成仓库的祖屋。
最后,他伸出第三根手指,目光落在了那块"二等功臣之家"的牌匾上,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"第三,告诉所有人,英雄之家,容不得蛀虫。"
话音落下的瞬间,一股强大的气场从他身上爆发开来。
那是真正从战场上磨砺出的杀气。
在场的所有人,包括那位见多识广的县长,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,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
闹剧,结束了。
审判,正式开始。
04
现场的气氛,凝固到了冰点。
王政委的脸色铁青,他戎马半生,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龌龊事,尤其这事还发生在他亲手操办的荣誉仪式上,简直就是把他的脸放在地上踩。
县长也是一脸的阴沉,他看向林建国的眼神,已经带上了审视和冷意。
而那些记者,更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,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。
他们知道,今天挖到大新闻了!
"二等功臣衣锦还乡,却揭开家族黑幕",这种标题,足以引爆任何一个平台。
"林建国同志!"王政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语气中的"同志"二字咬得格外重,"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我需要一个解释!"
林建国浑身一激灵,大脑一片空白。
他所有的预案,所有的说辞,在林默本人出现的那一刻,就全部崩塌了。
他能怎么解释?
说这是一场误会?
说林默记错了?
在林默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,任何谎言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。
"我……我……"林建国支吾了半天,汗水顺着额角不断滑落。
"王政委,"林默再次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,"解释就不必了,事实会说话。"
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,拿出了一叠用塑料文件袋精心保存的纸张。
那是一张张泛黄的奖状,从小学到高中,上面无一例外,都写着"林默"的名字。
他还拿出了一张高考准考证,照片上,是八年前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清秀少年。
准考证号,分数,清晰可见。
最后,他拿出了一部小巧的录音笔。
"这里面,是我当年和我叔叔一家对质时的录音。"林默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,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,"当时年纪小,留了个心眼。我想,总有一天会用得上。"
这句话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林伟"噗通"一声,瘫坐在了地上,面如金纸。
张翠兰也停止了叫骂,眼神里充满了绝望。
林建国的身体晃了晃,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,他扶着门框,才勉强没有倒下。
录音笔……
他怎么也想不到,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侄子,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!
他彻底败了,败得一塌糊涂。
"把录音笔给我!"王政委伸出手,表情严肃得像要上战场。
林默却摇了摇头。
"政委,这是我的家事,我不想占用公共资源。"他收回录音笔,目光重新落回林建国身上,"叔叔,八年了,我今天回来,不为别的,只想要一个公道。"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地说道:"我给你两个选择。"
"第一,林伟,主动去纪委自首,坦白学历造假、骗取公职的事实。然后,你们全家,搬出我父母留下的这栋房子。从此以后,我们两家,恩断义绝。"
"第二,"林默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,"我把所有证据,包括你在武装部任职期间,利用职权为林伟伪造档案的线索,一并交给军事检察院。"
军事检察院!
这五个字,像五座大山,狠狠地压在了林建国的胸口,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如果只是地方纪委,凭他多年的人脉,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。
可一旦惊动了军队的纪律部门,那就是雷霆手段,神仙也救不了他!
更何况,这件事牵扯到的是一个荣立二等功的现役军人!
军队最重荣誉,最护犊子。
谁敢动他们的英雄,那就是自寻死路!
林建国很清楚,林默不是在吓唬他。
他有这个能力,也有这个底气。
现场的所有人也都听明白了。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庭纠纷,而是涉及到了伪造档案、骗取公职的违法犯罪行为!
县长的脸色愈发难看,他直接对身边的秘书吩咐道:"立刻通知县纪委、县公安局的同志过来!"
他必须立刻表明态度,和林建国一家划清界限。
林建国看着周围人鄙夷和愤怒的目光,听着县长毫不留情地"切割",他知道,自己的政治生涯,彻底完了。
他所有的骄傲,所有的算计,在这一刻,都成了一个笑话。
他缓缓地转过头,看着自己那个瘫倒在地、毫无出息的儿子,又看了看旁边只会哭天抢地的老婆,一股前所未有的悔恨和疲惫涌上心头。
他到底,都做了些什么啊!
为了这么一个扶不起的阿斗,他毁了自己的一生,也毁掉了那个本该前途无量的侄子。
不,他没有毁掉侄子。
侄子在逆境中,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。
被毁掉的,只有他自己。
"我选……第一个。"林建国用尽全身力气,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
他的声音,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。
他选择了体面地死亡。
林默点了点头,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。
他走到那块崭新的"二等功臣之家"牌匾前,伸出手,将它从墙上摘了下来。
然后,他捧着牌匾,走到大哥大嫂的遗像前,恭恭敬敬地,将牌匾摆放在了供桌上。
他从包里拿出三支香,点燃,对着遗像,深深地鞠了三个躬。
"爸,妈,儿子回来了。"
"儿子……没有给你们丢人。"
看着他挺拔的背影,和他肩膀上因常年负重而微微隆起的肌肉,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没有人再去关注林建国一家的狼狈和不堪。
所有的目光,都汇聚在这个年轻的军人身上。
他们看到的不只是一个英雄,更是一个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,又凭借着自己的意志,一步步爬出深渊,最终绽放出万丈光芒的强者。
这比任何军功章,都更令人肃然起敬。
巷子外,警笛声由远及近。
一场迟到了八年的清算,终于落下了帷幕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,对于林默来说,这只是一个开始。
他拿回了公道,但那失去的八年青春,那被篡改的人生轨迹,又该由谁来偿还?
05
县纪委和公安局的人效率很高,当天就带走了林建国和林伟。
张翠兰瘫在门口,哭得撕心裂肺,却再也没有一个邻居上前安慰。
人们只是远远地站着,用混杂着同情、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,看着这个曾经在巷子里趾高气扬的女人。
一场荒诞的闹剧,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收了场。
记者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,他们预感到,接下来几天,整个县城都将因为这件事情而震动。
县长和王政委临走前,紧紧握着林默的手,再三表示歉意和慰问,并承诺一定会严肃处理,还他一个彻底的公告。
林默只是平静地点头,没有多余的话。
当所有人都散去,喧闹的院子终于恢复了宁静。
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,洒下斑驳的光影。
空气中,还残留着鞭炮的硝烟味和人来人往的嘈杂气息,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林默一个人站在院子里,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。
墙角下,是他小时候玩泥巴的地方。
屋檐下,是他曾经躲雨看书的角落。
一切似乎都没变,但一切又都变了。
他推开父母曾经住过的正屋房门。
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。
里面被张翠兰临时打扫过,但家具上那层厚厚的包浆,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霉味,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八年的被遗忘。
他走到供桌前,看着父母的遗像,黑白照片上的他们,笑容依旧温和。
林默伸出手,轻轻擦拭着相框上的灰尘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。
"爸,妈,我把家拿回来了。"他低声说。
说完这句话,八年来在军营里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硬汉,眼眶,却一点点地红了。
他不是没有恨。
在最苦最累的训练中,在每一次挑战生理极限的考核里,在每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任务中,支撑着他咬牙挺过来的,除了保家卫国的信念,就是这股不甘的恨意。
他要活下去,要变得足够强,强到可以回来,堂堂正正地讨回属于自己的一切。
现在,他做到了。
可当他真的站在这里,看着仇人锒铛入狱,看着公道得以伸张,他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。
只有一片巨大的空洞和茫然。
拿回来了,又如何?
逝去的时光,不会倒流。
金陵大学的校门,他终究是没有踏进去。
那本该属于他的、在象牙塔里挥洒青春的岁月,永远地错过了。
他的人生,在十八岁那年,被强行拐进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轨道。
这条路,他走得艰辛,也走出了荣耀。
但他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,如果,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,现在的他,会是什么样子?
或许,他会成为一名考古学家,戴着眼镜,在古籍和文物中,探寻历史的真相。
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满身伤痕,双手沾满血与火的味道。
"小默……"
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林默回头,看到一个拄着拐杖、头发花白的老人,正站在门口,浑浊的眼睛里,满是心疼和愧疚。
是住在隔壁的李大爷。
"李爷爷。"林默收敛起情绪,喊了一声。
李大爷是看着他长大的,也是当年少数几个为他家说过话的邻居。
"回来……就好,回来就好。"李大爷走进来,看着屋里的陈设,叹了口气,"这些年,苦了你了。"
林默摇了摇头:"不苦。"
"怎么不苦!"李大爷的声音有些激动,"当年那事,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看在眼里,可是……唉,人微言轻,林建国那时候在单位正得意,我们……"
"李爷爷,都过去了。"林默打断了他,"我没怪过你们。"
他知道,不能苛求每个人都在强权面前挺身而出。
李大爷沉默了一会儿,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,递了过来。
"这是什么?"林默有些疑惑。
"你打开看看。"
林默解开手帕,里面,是一封已经泛黄、边角都磨损了的信。
信封上,收件人写的是"林默",而寄件地址,是金陵大学招生办。
林默的心脏,猛地一缩。
"这是……当年那份真的录取通知书。"李大爷的声音有些沙哑,"那天,邮递员把信送到巷子口,正好被我碰上。我知道林建国两口子不是东西,怕他们把信给毁了,就偷偷帮你收了下来。后来……你走了,我一直想交给你,却再也找不到你的人。"
"这些年,我一直给你留着。我想,这是你拿命换来的东西,不能就这么没了。"
林默颤抖着手,从信封里抽出了那张薄薄的纸。
鲜红的印章,烫金的校徽,还有那句熟悉的"林默同学,恭喜你被我校考古学系录取"。
迟到了八年的通知书。
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林默心中尘封已久的那个最柔软的角落。
所有的委屈,所有的不甘,所有的遗憾,在这一刻,汹涌而出。
他紧紧地攥着那张纸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他低下头,肩膀微微颤抖。
一滴滚烫的泪,砸在了那张纸上,迅速晕开。
八年了,他第一次,允许自己为那个逝去的梦想,流一滴泪。
李大爷看着他,悄悄地退了出去,把空间留给了他一个人。
不知过了多久,林默才缓缓抬起头。
他小心翼翼地,将那份录取通知书重新折好,放回信封,贴身收好。
然后,他直起身,走出了房间。
院子里的阳光正好,温暖,却不刺眼。
他知道,有些东西,永远地错过了。
但他也知道,自己的人生,并没有被毁掉。
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去实现自己的价值。
考古,是探寻一个民族的过去。
而他现在所做的,是守护一个国家的现在和未来。
同样,光荣。
他抬起头,看向远方,眼神重新变得坚定。
旧的篇章,已经翻过。
新的生活,才刚刚开始。
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但他很清楚,从今往后,他要为自己而活。
然而,他并不知道,一张更大的网,正在悄然向他张开。
就在他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,一个陌生的电话,打了进来。
电话那头,是一个急促而又惊恐的声音。
"是林默先生吗?我是林伟的妻子,求求你,救救他!他跑了!他昨天晚上,买了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车,往隔壁省的方向逃了!"
06
"你说什么?"林默的眉头瞬间拧紧,声音里透出军人特有的警觉,"他不是被纪委带走了吗?"
电话那头的女人,林默的堂嫂王莉,带着哭腔,语无伦次地解释着。
原来,林伟在被带去纪委的路上,借口上厕所,趁看管人员不备,从卫生间的窗户翻了出去。
县城的纪委办公楼是老建筑,安保措施并不严密,竟让他钻了空子。
他逃出来后,第一时间不是回家,而是联系了一个专门干"黑活"的贩子,用手上仅有的一点积蓄,买了一辆报废后重新组装的"黑车"。
这种车没有任何登记信息,是道上跑路的首选。
"他给我打了最后一个电话,说你不会放过他,留在县城里死路一条,他要去外省躲躲。他说……他说他手上还有你叔叔当年的一些‘把柄’,要是把他逼急了,他就鱼死网破!"王莉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,"小默,我知道我们家对不起你,可……可他毕竟是你哥啊!你叔叔已经被停职调查了,我们家已经完了!求求你,高抬贵手,别再逼他了,行吗?"
林默沉默了。
他没想到,林伟这个看起来懦弱无能的草包,竟然还有这份"急智"和"勇气"。
更让他感到心惊的,是王莉最后那句话。
林建国的"把柄"?
一个在武装部坐了半辈子办公室的文职干部,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把柄?
林默的脑海里,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。
倒卖军用物资?
泄露军事机密?
还是……
不,不像。
林建国的级别和岗位,接触不到那么核心的东西。
但无论是什么,这件事的性质,已经从一桩家庭丑闻,升级到了可能危害国家安全的刑事案件。
"他往哪个方向跑了?"林默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"好像……好像是往南边,去徽省的方向了。他说那边山多,好躲。"
"知道了。"
林默挂断了电话,没有给王莉任何承诺。
他不是圣人,做不到以德报怨。
林伟畏罪潜逃,还可能牵扯出更严重的问题,他不可能坐视不管。
这不是逼他,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。
林默立刻拨通了王政委的电话,将林伟潜逃以及可能掌握林建国"把柄"的事情,言简意赅地汇报了一遍。
王政委在电话那头大发雷霆,痛骂县纪委的人是饭桶,连个嫌疑人都看不住。
"林默同志,你放心!我马上协调公安系统,发布协查通报,在全省范围内布控!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,跑不远!"王-政委保证道。
"政委,我有一个请求。"林默沉声说,"这件事因我而起,我想亲自参与追捕。"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"胡闹!"王政委呵斥道,"你是部队的人,是功臣!地方上的事情,有公安同志处理,你插什么手!"
"政委,这不是插手。"林默的语气很坚定,"第一,林伟是我堂哥,我了解他的性格和行事方式,或许能为追捕提供帮助。第二,他往徽省山区跑,那里地形复杂,公安系统进行大规模搜捕有困难,而我,恰好擅长山地追踪和侦察。"
他没有说出口的是第三个,也是最重要的原因。
他必须亲手抓住林伟,搞清楚他所谓的"把柄"到底是什么。
他不允许任何潜在的风险,威胁到他为之流血牺牲的国家。
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,军人的本能。
王政委再次沉默了。
他知道林默说的是事实。
特种兵的野外生存和追踪能力,远非普通警察可比。
"……原则上,这是不允许的。"王政委的语气松动了,"但是,事急从权。我可以帮你跟市局的领导打个招呼,给你一个‘临时顾问’的身份。但是你必须记住,你没有执法权,一切行动必须听从公安同志的指挥,绝对不能乱来!明白吗?"
"明白!"林默的回答斩钉截铁。
"需要什么支持?"
"我需要一辆性能好点的越野车,一部加密电台,还有徽省南部山区的详细军用地图。"
"半小时后,到武装部门口来取。"
挂断电话,林默迅速换上了一身耐磨的深色运动服,将作战靴的鞋带系紧。
他把那份珍贵的录取通知书和父母的遗像锁好,只带上了手机、充电宝和一个小小的急救包。
走出家门时,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块"二等功臣之家"的牌匾。
牌匾依旧崭新,但守护这份荣誉的战斗,却刚刚打响。
半小时后,一辆挂着民用牌照的墨绿色"BJ40"越野车,如同一头沉默的野兽,驶出了县城,朝着南方的连绵群山疾驰而去。
车里,林默的眼神,比窗外的夜色,更加深沉。
他知道,这次他要面对的,可能不仅仅是一个亡命之徒。
更是叔叔林建国隐藏了多年的,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而他,将亲手揭开这个潘多拉的魔盒。
07
徽省南部,皖南山区。
这里是群山的海洋,峰峦叠嶂,沟壑纵横。
茂密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,一旦钻进去,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,再难寻觅。
两天后,林默驾驶着越野车,出现在了一座名为"青龙岭"的山脚下。
根据市局刑侦支队传来的最新消息,林伟驾驶的那辆黑车,最后被发现在青龙岭附近的一条废弃山道上。
车被遗弃了,人不知所踪。
当地派出所组织了警力进山搜寻,但两天过去,一无所获。
林默和前来接头的市局刑侦副支队长,赵东来,碰了头。
赵东来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刑警,皮肤黝黑,眼神锐利。
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林默,对这个军区领导亲自打招呼要来的"顾问",心里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。
在他看来,军人那一套,用在战场上或许可以,但用在错综复杂的刑事侦查上,未必管用。
"小林同志,辛苦了。"赵东来递过来一根烟,语气还算客气,"山里的情况,你也看到了。范围太大,线索太少,我们的人手又不足,跟大海捞针一样。"
林默没有接烟,只是摇了摇头:"我不抽烟。"
他从车上拿下自己的背包,一边检查装备,一边问道:"赵支队,你们对车辆和现场做过勘查了吗?有什么发现?"
"勘查过了。"赵东来身边的一个年轻警员回答道,"车上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指纹和物品,很干净。我们在车周围发现了一些脚印,很杂乱,初步判断林伟是往东边的深山里去了。我们已经派人沿着那个方向追了,但目前还没有回音。"
林默走到那辆被拖到派出所院子里的黑车旁,戴上手套,仔细地检查起来。
他看得非常细,从轮胎的磨损,到底盘的刮痕,再到驾驶室里残留的气味,一丝一毫都不放过。
赵东来抱着臂膀在一旁看着,没说话,想看看这个特种兵到底有什么门道。
十几分钟后,林默直起身,摘下手套。
"赵支队,你们的判断,可能有点问题。"
"哦?"赵东来眉毛一挑,"愿闻其详。"
"第一,这辆车的左后轮有轻微的跑偏,但在山路上留下的车辙却很直,说明驾驶它的人,车技很好,而且对这种破车的性能了如指掌。这不像是一个只会坐办公室的文员能做到的。"
"第二,车里的烟灰缸是空的,但驾驶座下方,我发现了一点烟灰残留,是‘云烟’。据我了解,林伟平时抽的是‘芙蓉王’。当然,这不能说明什么决定性的问题,只是个疑点。"
"最关键的是第三点,"林默指着车门内侧的一处不起眼的划痕,"这里,有一道非常细微的金属刮擦痕迹,边缘还残留着一点点红色的油漆。这不是普通剐蹭能留下的。"
赵东来凑过去看了看,又让技术员拍了照,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。
"这能说明什么?"
"说明当时车里,除了林伟,可能还有第二个人。"林默的语气十分肯定,"这道划痕,大概在腰部的高度,形状不规则,像是被一个带有金属挂扣的工具包给刮的。红色的油漆,很可能是消防斧或者破拆器上那种警示漆。"
赵东来和几个警员都愣住了。
通过一道划痕,就能推断出这么多信息?
"你的意思是……林伟有同伙?"赵东来严肃起来。
"不一定是同伙,也可能是……接应他的人。"林默的目光,投向了西边,而不是东边。
"你们说,脚印是往东边去的,对吗?"
"对,很清晰。"年轻警员答道。
"如果我想误导追踪的人,我也会故意往一个方向踩出一串脚印,然后再悄悄地,从另一个方向离开。"林默的声音很平静,"一个敢从纪委逃跑,策划买黑车潜逃的人,不会这么轻易地留下痕untable的踪迹。"
赵东来的脸色,彻底变了。
他意识到,自己从一开始,就小看了这个逃犯,也小看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军人。
林默没有再多做解释,他从背包里拿出军用地图和指南针,在地上铺开。
"赵支队,我需要黑车被发现位置的精确坐标,以及周围五公里内所有废弃的工厂、矿山、或者护林站的分布图。"
赵东来立刻让人把信息调了过来。
林默将坐标在地图上一一标出,他的手指,最终停在了西边三公里外,一个标记为"红星-738"的废弃矿区上。
"这里,是什么地方?"
"一个七十年代的钨矿,废弃快三十年了。"当地派出所的所长回答道,"早就封了,平时根本没人去。"
"如果我要找一个既能藏身,又能和外界联系,还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,我会选这里。"林默抬起头,眼神锐利如鹰,"有山洞可以躲避无人机热成像侦察,有废弃的建筑可以落脚,而且……我猜,那里应该还有一条外界不知道的、通往山外的路。"
赵东来看着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点,又看了看林默笃定的眼神,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。
这个年轻人,可能真的找对地方了。
"我跟你一起去!"赵东来当机立断。
"不,你不能去。"林默摇了摇头,"你们穿着警服,开着警车,动静太大了。一旦被发现,他们很可能会狗急跳墙。林伟这个人,没什么本事,但被逼到绝境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"
"那你一个人去?"赵东来不同意,"太危险了!"
"放心,我不是去抓捕,只是去侦察。确认目标位置后,我会立刻通知你们,到时候再合围。"林默的语气不容置疑,"在山里,我一个人,比一个排都管用。"
说完,他背上背包,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茫茫的群山之中。
他的身影,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里,像一头矫健的猎豹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自己的猎场。
赵东来看着他的背影,久久没有说话。
他第一次,对"特种兵"这三个字,有了具体而又震撼的认识。
他只希望,这个艺高人胆大的年轻人,能够平安回来。
08
山林静谧,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的鸟鸣。
林默如同一个幽灵,在崎岖的山路上快速而又无声地穿行。
他的每一步都落在最稳固的石头或树根上,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。
他的眼睛,则像雷达一样,不断扫描着周围环境中最细微的异常。
一个小时后,他已经接近了地图上标记的"红星-738"矿区。
空气中,开始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柴油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气味。
他停下脚步,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,拿出了高倍军用望远镜。
镜头里,废弃的矿区出现在眼前。
几栋破败的红砖房,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井架,还有堆积如山的矿石废渣,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死寂的氛围里。
表面上看,这里没有任何生命迹象。
但林默的直觉告诉他,这里有东西。
他的目光,锁定在了其中一栋看起来是办公室的二层小楼上。
楼顶,有一根不起眼的避雷针。
而在避雷针的顶端,他看到了一个极小的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——一个黑色的、类似信号接收器的装置。
很隐蔽,如果不是用高倍镜仔细观察,根本无法发现。
有人在这里,而且,他们需要和外界保持通讯。
林默收起望远镜,没有贸然靠近。
他绕了一个大圈,从矿区的后山,借助着植被的掩护,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小楼的后方。
他像一只壁虎,贴着斑驳的墙壁,慢慢靠近一扇破损的窗户。
窗户里,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。
"……老板那边怎么说?风声这么紧,我们什么时候能走?"一个粗哑的男声,带着一丝不耐烦。
"着什么急!老板说了,等东西一到,我们就从老路子出去。这地方安全得很,条子们还在东边山沟里瞎转悠呢。"另一个声音,听起来要沉稳一些。
"那个叫林伟的废物呢?处理掉了没?"
"还没。老板说他还有用。先关着,等我们走了,再把他……"沉稳的声音做了一个"咔嚓"的手势。
林默的心,沉了下去。
情况,比他想的还要复杂和危险。
林伟,果然在这里。
而且,他不是主谋,只是一个被利用的棋子。
这里,是一个犯罪团伙的临时据点!
他们口中的"老板"是谁?
"东西"又是什么?
林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继续潜伏,等待更多的信息。
过了一会儿,楼里走出来一个男人,正是那个声音粗哑的家伙。
他手里拎着一个饭盒,骂骂咧咧地朝着旁边一个独立的、像是仓库的平房走去。
"妈的,还得伺候这个废物。"
他打开仓库的铁门,走了进去。
林默知道,林伟,就在那个仓库里。
这是一个机会。
他看了一眼天色,太阳即将落山,这是最好的行动时机。
他通过加密电台,向赵东来发出了简短的讯息:"目标确认,红星-738矿区办公楼及仓库。两名嫌犯,可能持有武器。林伟被囚禁。请求支援,封锁所有出山路口,半小时后行动。"
发完讯息,他将电台调成静音,放回背包。
现在,他要做的,是在支援到达前,控制住局面,确保人质的安全。
他脱掉背包,只带了一把多功能军用匕首,身体压得更低,如同一道影子,悄悄地向那个仓库摸去。
仓库的铁门留着一道缝,里面的光线很昏暗。
林默凑到门缝边,向里窥探。
仓库里,林伟被绑在一根柱子上,嘴里塞着布,满脸的惊恐和狼狈。
那个粗哑的男人,正把饭盒扔在他脚下,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。
"吃!吃完好上路!"
就在这时,办公室里那个沉稳声音的男人,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朝着仓库这边喊了一句:"老三!磨蹭什么呢!"
被称为"老三"的男人不耐烦地应了一声:"马上!"
他转过身,正准备走出仓库。
就在他一只脚踏出门槛的瞬间,一道黑影,如同闪电般从他身后扑了上来!
林默的动作,快到了极致。
他左手闪电般捂住对方的口鼻,阻止他发出任何声音。
同时,右手的匕首柄,用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、最精准的角度和力道,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后颈——延髓部位。
"唔……"
那个壮硕的男人连哼都没哼一声,身体一软,就瘫了下去。
林..默没有杀他,只是让他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。
他迅速将人拖进仓库的阴影里,然后看向被绑在柱子上的林伟。
四目相对。
林伟的眼睛里,先是震惊,然后是狂喜,最后,变成了无尽的恐惧和羞愧。
他没想到,来救他的,竟然是那个被他害得最惨的堂弟。
林默没有时间跟他废话,他走上前,利落地割断绳索,扯掉林伟嘴里的布。
"他们是什么人?‘把柄’是什么?"林默压低声音,直接问道。
林伟瘫软在地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好半天才缓过来,声音颤抖地说:"我……我不知道他们是谁。我逃出来后,按照我爸给我的一个电话打过去,对方就派人来接应我了。他们说,能带我出国。"
"我爸说,只要我把一个U盘交给他们,他们就会保证我的安全。"
"U盘?"林默的心猛地一跳,"U盘里是什么?"
"是……是我爸这些年在武装部,偷偷复制的一些文件……"林伟的声音越来越小,"好像……好像是咱们市一些重点军工企业的人员名单和……和布防图……"
林默的血液,瞬间凝固了。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渎职,这是叛国!
他终于明白,叔叔林建国最大的秘密是什么了。
他利用职务之便,一直在为境外势力,窃取国家军事机密!
而林伟,就是他用来和对方交易的信使!
难怪他们要往徽省跑,这里靠近出海口,是偷渡的绝佳路线。
"U盘在哪?"林默的声音,冷得像冰。
"在……在那个领头的人身上,他说要等老板亲自来验货。"
就在这时,办公室里那个沉稳的男人,似乎等得不耐烦了,脚步声正朝着仓库这边走来。
"老三?死了吗?"
林默的眼神一凛。
他知道,最危险的时刻,到了。
他把林伟往柱子后一推,自己则闪身躲在了门后,手中的匕首,反握着,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,闪过一抹致命的寒光。
09
门外,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"吱呀——"
生锈的铁门被一把推开,一个精悍的男人走了进来。
他大约三十多岁,寸头,太阳穴微微鼓起,眼神警惕,一看就是个练家子。
他就是这个据点的头目,"老二"。
当他看到倒在地上的"老三"和空无一人的柱子时,瞳孔猛地一缩。
"不好!"
他的反应极快,没有丝毫犹豫,转身就向外冲,同时右手已经摸向了后腰。
那里,鼓囊囊的,藏着一把枪!
但林默的速度,比他更快!
在对方转身的刹那,林默如同离弦之箭,从门后暴射而出。
他没有选择从背后攻击,而是用一个匪夷所思的滑铲,从对方的脚下穿过,瞬间绕到了他的身前!
这一招,完全超出了"老二"的预料。
他抽枪的动作,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慢了零点一秒。
而这零点一秒,在生死搏杀中,已经足够决定一切。
林默的身体如同弹簧般跃起,左手化掌为刀,精准地劈在对方持枪的手腕上。
"咔嚓!"
一声脆响,"老二"发出一声闷哼,手枪脱手飞出。
与此同时,林默的右手匕首顺势上撩,冰冷的刀锋瞬间贴上了对方的喉咙。
整个过程,行云流水,快如电光石火。
"别动。"林默的声音,不带一丝感情。
"老二"的身体僵住了,他能感觉到喉咙上传来的刺痛和冰凉,他毫不怀疑,只要自己再动一下,这条动脉就会被瞬间切开。
"你是什么人?"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不解。
他自问身手不错,也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来的人,却在这个年轻人面前,连一个回合都走不过。
这根本不是警察的身手。
这是……军人,而且是精锐中的精锐。
林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只是用匕首压了压他的喉咙,冷声问道:"U盘,在哪?"
"老二"的眼神闪烁了一下,显然不想配合。
林默不再废话,他的膝盖猛地向上一顶,正中对方的小腹。
"呃!"
"老二"疼得瞬间弓下了腰,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林默的手顺势从他怀里一摸,一个用锡纸包裹的U盘,已经被他抄在了手里。
得手了!
"你……""老二"又惊又怒。
就在这时,林默的耳朵微微一动,他听到了远处传来的、微弱的汽车引擎声。
是赵东来他们到了。
"老二"显然也听到了,他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。
他突然张开嘴,似乎要咬碎藏在牙齿里的什么东西!
这是间谍和死士常用的手段——咬破毒牙自尽!
林默的反应更快,他根本没给对方机会,匕首柄闪电般送出,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下巴上。
"咔"的一声,下颚骨脱臼的声音清晰可闻。
"老二"闷哼一声,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。
林默利落地将两人捆好,堵上嘴,然后才走到吓得瑟瑟发抖的林伟面前。
林伟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天神下凡般的堂弟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
他知道,林默又救了他一命。
但他也知道,自己犯下的罪,已经远远超出了"对不起"三个字能弥补的范畴。
"小默,我……"他想说什么。
"闭嘴。"林默冷冷地打断他,"你的事,等回去以后,跟法律去说。"
说完,他不再看林伟一眼,转身走出了仓库。
远处,警灯闪烁,大批的警员已经将整个矿区团团包围。
赵东来第一个冲了过来,看到林默安然无恙,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
"里面情况怎么样?"
"两个嫌犯,都制服了。人质安全。"林默将手里的U盘递了过去,"这是他们要交易的东西,里面是本市军工企业的人员名单和布防图,泄密的源头,是我叔叔,林建国。"
赵东来的脸色,瞬间变得无比凝重。
他意识到,自己经手的,已经不是一起简单的潜逃案,而是一起通天的间谍大案!
"立刻上报省厅!一级警备!"赵东来对着步话机吼道。
很快,全副武装的特警冲进了矿区,将两名嫌犯和失魂落魄的林伟押上了警车。
一场巨大的危机,在林默的手中,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了。
当林默坐上返回县城的警车时,天,已经彻底亮了。
阳光刺破云层,洒满了大地。
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群山,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轻松。
他抓住了林伟,拿回了U盘,避免了机密的泄露。
但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叔叔,林建国,为什么要这么做?
他背后,又牵扯着一个怎样庞大的间谍网络?
这一切,都还是未解之谜。
他知道,这张网,他只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。
而真正的战斗,或许,才刚刚开始。
10
案件的后续处理,被提升到了最高保密级别。
省国家安全厅的专案组连夜进驻县城,接管了所有相关的调查工作。
林建国、林伟,以及那两名在矿区被捕的嫌犯,都被秘密带走。
林默作为案件的关键人物,也接受了专案组的询问。
他将自己所知的一切,毫无保留地全部上报。
当他交出那支录着八年前对话的录音笔时,专案组的负责人,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,对他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。
"林默同志,我代表组织,感谢你!"
这一刻,林默才真正感觉到,自己胸前那枚二等功奖章的重量。
它不仅仅是个人荣誉的象征,更是国家和人民的信任与托付。
几天后,县里下发了正式的通报。
通报内容很简单:原武装部干事林建国,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,被开除党籍和公职,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。
其子林伟,因学历造假、骗取公职,也被单位开除,并因涉嫌多项犯罪,另案处理。
至于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,通报里语焉不详。
但县城里的人们,都从这只言片语中,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。
林建国一家,彻底倒了。
张翠兰一夜白头,变卖了家产,搬离了县城,不知所踪。
那栋被他们霸占了八年的祖屋,终于物归原主。
林默的假期也即将结束,他需要归队。
临走前,他花了一天的时间,将祖屋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。
他把墙上那些属于林伟的假奖状全部撕掉,换上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真实荣誉。
他把那张合成的"全家福"摘下,付之一炬。
最后,他来到父母的供桌前。
桌上,一边是那块金光闪闪的"二等功臣之家"牌匾,另一边,是他用一个精致的相框,装裱起来的、那份迟到了八年的金陵大学录取通知书。
一份,代表着他现在所守护的荣耀。
一份,代表着他曾经逝去的梦想。
如今,它们并排摆放在这里,似乎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失去与获得、毁灭与重生的故事。
林默点上三支香,郑重地鞠躬。
"爸,妈,我要走了。"
"你们放心,家,还在。林家的根,就不会断。"
他没有说原谅,也没有说仇恨。
有些伤害,一旦造成,就永远无法弥补。
他所能做的,就是背负着这一切,继续坚定地走下去。
走出家门,巷子口的阳光正好。
隔壁的李大爷拄着拐杖,站在门口送他。
许多闻讯而来的街坊邻居,也都自发地站了出来,他们的眼神里,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猜疑和疏远,只剩下纯粹的敬佩和祝福。
王政委和赵东来也来了。
"林默同志,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,我们就是你的亲人!常回来看看!"王政委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。
赵东来递给他一个信封:"这是局里给你申请的一点奖励金,不多,是份心意。另外,省厅的同志托我转告你,根据林建国等人的交代,他们那个潜伏了十几年的间谍网络,已经被我们全部打掉了。你,又立了一大功。"
林默接过信封,没有推辞。
"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。"他平静地说。
他只是做了,一个军人,一个儿子,一个公民,该做的事。
告别了众人,林默背上行囊,走向了巷子口。
他没有回头。
因为他知道,他的战场,永远在前方。
八年前,他背井离乡,是为了逃离一片被玷污的土地。
八年后,他再次远行,是为了守护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。
少年的梦想,碎在了那个闷热的夏天。
但军人的荣耀,却在边境的枪林弹雨中,淬火重生。
人生没有如果,只有后果和结果。
而他,已经用自己的方式,给了过去一个最好的结果,也为未来,找到了最坚定的方向。
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,在巷子口缓缓停下。
林默拉开车门,坐了上去。
车子启动,朝着远方,那片属于他的军营,疾驰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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